这篇文章从『方寸之间,咫尺天涯』算起已经是推倒重来的第六版。兴许这是最后一版……

Stay standalone from the cover in rain

曾一度标榜自己追求的是真理与自由,看过 Truth is a Pathless Land 后每天给自己洗脑,深入思辩愈发觉得掌握了万物之不变法门。那时真的是膨胀了,觉得自己的方法论已无懈可击,离大师(这是一个特定的人)只差时间和经验的沉淀。每天最大的苦恼就是,怎么没个独具慧眼的人来发掘我一下。

思辩的好处之一是能认清各种谬误。比如最近又有女孩乘滴滴顺风车遇害,有人发了篇「我干过滴滴客服,大家有什么问的」(虎扑原帖已经删除)。抛开滴滴系列事件的立场,这片帖子完全是标题党——标题写的是做过滴滴客服,但内容主要是带着优越谈在 Uber 做客服的经历。帖子还有两个问题:第一, Uber 自身的经营也爆出诸多丑闻;第二,作者谈到的 Uber 经历让我觉得 Uber 内部其实是一片混乱。

从另一个角度,思辩又告诉我们,Uber 做得不好不代表滴滴是干净的。滴滴的问题不在于没及时将司机信息告知受害者的朋友——相反,我觉得这些信息确实不应该直接向用户透露,但应该向证实身份的警方透露——而是从最初就把顺风车定位为社交,并且以性为中心打擦边球。这是滴滴的原罪,也是我朝诸多产品和从业人员的原罪——大家乐此不疲地开着类似玩笑,仿佛这是世间唯一的趣事。虽然滴滴这些不幸的事件和不良的产品导向未必有因果关系,但我们不能否认这之间存在的关联。

然而清楚这些问题并不能帮助杜绝类似现象,更不能让受害的女孩起死回生。思辩虽好,却只是一种思维的方式。当社会作为一个整体「人格化」时,思辩往往显得无比的苍白,它不能扭转社会的主流思潮。不光是社会群体,从功利角度看,思辩在很多时候也不能帮助个人。当你还是小盆宇时,它很难帮助你得到玩具娃娃或打赢隔壁的胖墩;当你初尝情愁时,它不能帮助你化解春风秋月;当你的人生走得更远,它或许也无法消解工作生活带给你的愁闷与压力。每当此时,思辩似乎总是处于尴尬之境。

思辩是一种私人化的思考。人们每时每刻都在产生想法,想法不同乃是常事——这就像甜咸豆腐脑、五仁月饼、Tab/空格之分一样正常。可惜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想法,看看编乎就知道了,无数人给出看起来完全不相关又毫无逻辑的回答。进一步地,一件事情可以有无数种合乎逻辑的方式去解读,但哪些解释才是事情的内在因理往往很难验证。那么在表达想法,交流思想时可能最好保持尊重和克制。如果有人尝试制定像理想国、乌托邦那样成规的社会,我会为拒绝这种社会附议——原谅我的范自由主义。

思辩不像知识那样可以增量地积累,更有可能的是不断往复。上一刻你还觉得是至真之理,下一刻你发现那不过是胡说八道;或者是不断发现曾经的自己宛若一个智障。这就像登山,海拔不断增高、空气逐渐稀薄、体力愈发不支,还是不断地往前走,尽管不知道是不是弯路。很喜欢东邪西毒里的一句台词:「每个人都要经过这个阶段,看见一座山,就想知道山的后面是什么,可能翻过山后面,你会发觉没什么特别,回头看,会觉得这边更好。」

阳明讲知行合一,我们却太容易迷失。多年来我沉迷于思辩,给很多事情都加上了前置逻辑,重视观察、却忽略体验,更缺乏行动。人心是很神奇的,如果沉湎于这样的状态,又很少得到有效的外部反馈,观念会不断地自我塑造。思辩的局限是不言而喻的,思辩之外的一切又需要真切的体验。这里的巧妙之处在于,「思辩是有局限性的」这一点,思辩本身就会告诉你,颇有递归和辩证的意味。

本来文章写到这里就该结束了,但今天在知乎上看到一个讨论王垠到 Intel 工作的问题,让我觉得有必要再谈几句。王垠的履历的特点是不断地从清华、康奈尔、印第安纳等大学退学,又从 Google、微软等公司离职。最近他加入了 Intel 在上海的研发中心,恰好也是我之前所在的项目组。不断跑路的经历并不足以成为网红,更重要的是王垠的文章——二十年来持之以恒地真诚地(是的,我觉得很真诚)分享自己的各种思考和见解,早已是传统意义上的知识分子。令人佩服的思辩和有趣的文风之外,王垠的经历说明他是非常勇敢的浪漫主义者。正如有人所言:「他总是如此,怀着憧憬去追求,去实现,然后失望,发现新的憧憬,怀着崭新的心情去追求去实现。一次次失望,一次次重新扬帆起航。」坦白说,虽然我们或许有冲动,但很难做到——例如,在找到一个好出路前,我是不敢轻易放弃学位的,甚至随着年岁的增长而变得愈发庸俗世俗。

回到知乎上的问题不少人开的玩笑和我们最初听说王垠要加入 Intel 时一样——他在 Intel 能坚持多久,什么时候写《我为什么离开 Intel》的文章。另一类的回答则带着对王垠的浪漫主义的羡慕——此刻王垠已经不仅仅是知识分子,甚至成为了神格化的精神图腾。当然,还有一些人说王垠是个没抓住机会获取物质财富的失败者。不少同学这种说法义愤填膺,于是这个本来关于王垠动态的问题,变成了世俗与求知两种立场的论战。其中一个答案(无意评价其价值取向)说王垠的诸多选择不是追求理想,而是对现实的逃避。这个回答让我有些心惊——一两个月以来我正是一直在这样怀疑,自己在最近一年是不是没有努力改变,而是为尝试不同的环境和文化不断地跑路/逃避。

十多年前将世俗(中性含义)和个人二元化,长期地给世俗较低的价值判断。固执地觉得业务会不可避免地让个人的独立、思辩、节操慢慢丧失。虽然口口声声说要但行好事,莫问前程(广义),多年过去了也没能真正地做到,心中反而充满各种不自由的束缚。应该向内还是向外,还是两者其实是一体两面?只怕思辩不能判断,更多的是人心的作用。「拈花一笑,灵明洞开,一念成佛,一念成魔。」

然而思辩之外的人心的解也是无迹的。科学理论或许有大一统的终极答案,但人心不像科学理论那样有迹可循。将心中的解寄托于身外乃是南辕北辙的——无论是去看一部倍受推崇的经典、去到一个远离尘嚣的仙境、甚至是修炼一方神秘莫测的法门等等,或者是一个朝思暮想的恋人、一段刻骨铭心的关系、甚至是高深莫测的山人。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,心中的解也不能指望通过捷径一蹴而就。道路往复盘旋、迷雾重重,或许是满地荆棘,或许是清风碎石,每个人都要看清自己脚下,慢慢看慢慢走。如果说此刻我觉得终点在什么方向,该怎么走,那必然是心中有妄念。我唯一能假设的是有一个终点,并且处在不断幻变中。

愿自己能保持好奇,少一些价值判断,认真观察体验感受。也愿大家早日抵达属于自己的彼岸。